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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今天颱風要來了,不可以去河邊捉蝌蚪和大肚魚,放學就趕快回家,不然她會被颱風吹走。
好!她端坐餐桌,專心吃著不燙不冷、溫度剛剛好的白粥,這是媽媽每天早上起來熬煮的稀飯,家中大小每人一碗,賴不掉的。
媽媽擔心地看著小二的她,叮嚀又叮嚀:廟口那條路淹水了,中午放學,妳和哥哥走養鴨人家那條小路。那裡全都是泥巴,下雨天很滑,你們回來時候要小心一點,過橋的時候不要用跑的,知道嗎?
知道!
知道歸知道,能否實踐是另一回事。
中午放學,她不管颳風下雨,一路依然蹦蹦跳跳,排在長長一條回家路隊當中,和好朋友嘰嘰喳喳一整路。下雨天,風光不明也不媚,放學路上烏雲罩頂,到處灰灰暗暗,連養鴨人家凶惡的大狼犬都縮在屋簷下躲雨,懶得吠上一聲。
跳上水流湍急的小橋,忽然,她聽見四周響起一陣騷動,小朋友不知何故都陸續向河堤圍過去,她不甘寂寞趕忙湊熱鬧去。
什麼事情?看不到啦……橋上看不清楚,她趕緊跑到對面的河堤蹲下來。
從這個角度,她可以清楚看到對岸的土堤下面有個小男生蹲在河邊,身體懸在河面上,不知道在撈什麼。
媽媽說的對耶!這裡的河水今天變得好高好急,河堤好滑好滑,小男生好瘦好小,她和圍觀的同學們一樣看得口乾舌燥,好緊張好緊張,百褶裙都抓得皺巴巴了!
小心啊!狂風大作中,小男生一個不穩差點滑入水中,河畔響起一波驚叫。
要踩好哦,小心點哦……啊!啊啊!旁觀到神經衰弱的她驀然張大嘴。那是哥哥啊!
哥哥你、你在那裡幹什麼,媽媽說颱風天不可以玩水耶!
你、你都自己玩,都不找我一起玩!我不要跟你好了!媽媽,妳快來看啦!
她忿忿不平,決定回家立刻告狀!
為了告狀,她緊盯著哥哥愈蹲愈低,身子愈撈愈向河面湊去,突然──
「噗通」一聲!她眼睜睜看著她哥哥不──見──了!
怎會這樣,哥哥呢?哥哥怎麼會不見了?哥哥又沒有翅膀,怎麼會不見了!怎麼會怎麼會……
嘩嘩嘩嘩!就在她呆得不知如何是好,河畔響起一陣又一陣的驚叫!
哇,好神奇喔!她哥哥掉下去,然後又自己從河裡走上來耶!
嘩哇!她哥哥是超人耶!
她一臉驕傲地指著滴水的小男生,轉頭對同學說:「他是我哥哥啦!」
後記:
長大以後,妹妹腦筋比較清醒,開始覺得哪裡不對勁。
那種天候、那樣湍急的水流,哥哥天生體質欠佳,先天後天種種不良因素加總起來,這一下去, 憑他那麼個營養不良的小三生,超難絕處逢生!
這位兄台,請問你如何辦到的?對了,當年你到底耍什麼帥啊?
在妹妹鍥而不捨地纏問下,愚蠢哥哥終於承認他有夠愚蠢的蠢行。據說,當時他沒有想太多,一心只想撿回掉落河中的杯子。
蝦米!
原來,當年他老兄冒著生命危險在河水暴漲的颱風天,蹲在河邊以他五短的雙手撈來撈去,是在撈他那只破杯子!他一切英勇的表現就只為了撿、杯、子!
妹妹震驚過度,有夠不能接受。
然後哥哥又說,當他愚勇的行為,果然害他非常愚蠢地掉進暴漲湍流中,他因為太小而踩不到底,一直掙扎,就在他差點溺斃,他忽然看見水中有一個全身發光的大人向他招手,並走過來牽著他,逆流而行。(各位不妨想像鮭魚回鄉產卵的情形)然後,那個蹲在對岸還一臉痴呆的妹妹,就直呼神奇地看著她哥哥像摩西分紅海般,從河中走上來。
後來哥哥才知道,大家都尊稱那位好心的大人叫,觀音大士。
妹妹聽完,探一下哥哥的額頭,確定他在常溫狀態:可見你多蠢,蠢到需要勞動人家大士來救,因為祂們都看不下去啦!
什麼啊,那是因為我並非凡骨……唔唔……
我還肉骨咧,沒聽過子不語怪力亂神呀!你再說下去,你妹味很難做人耶,給我閉嘴!
唔唔……
* * *
嘩啊!弟,你看,我又撈到一條大肚魚了!她獻寶似的將鐵罐拿給蹲在一旁的弟弟看。
未到學齡的弟弟睜大眼睛,羨慕地看著小姊姊捧在掌心的兩尾小肥魚,笑容傻傻,眼睛睜得大大。
他是家中老么,打小就與小姊姊最親近,是小姊姊最忠心的跟屁蟲。
自從哥哥姊姊讀書以後,爸爸媽媽忙於家計沒空照顧兩個小傢伙,老么順理成章變成小姊姊的責任。對於唯一的弟弟,當時耐性不錯的小姊姊帶得無怨無悔,從不嫌煩。
出去玩時,小姊姊身邊一定跟著一尊小小人兒,一隻手必定時時牽住小弟,就怕弄丟他。小姊姊還沒上學前,北投老舊社區的方圓十里,時時可見形影不離的姊弟倆。
自從小姊姊也上學去以後,弟弟沒玩伴,媽媽不許他一個人到處跑,他變得好寂寞。這天,小姊姊趁著星期天,又牽著弟弟跑到河邊撈大肚魚,兩人玩水玩得好開心。
突然間,她看到很多大人跑來跑去,有的人一邊跑一邊大叫,人群陸續朝河邊一個挖了好大好大一個洞的工地圍攏過去。
那種亂亂的情形、緊張的叫喊,忽然令小姊姊感到害怕,但又好奇。
她放走大肚魚,牽緊小弟,怯怯地走了過去。一路上,她只聽見大人們交頭接耳著:
──聽說是在玩捉迷藏,不小心掉下去。小學四年級,功課很優秀,是班長。
──小孩還在裡面嗎?沒人下去救她嗎?
──沒有,誰敢啊,那個建築工地才挖好地基就下大雨, 水又黃又濁,水坑有三個大人疊起來那麼高,要等建築公司的人啦!不然下去也是送命。
──救起來了救起來了!她的家人也趕來了!
小姊姊擠不進去騷動起來的大人的世界,站在河堤上看著底下的人群,聽到有人放聲大哭。啊,哭得好傷心那個女生她認識,她是姊姊她們班的班長。原來,那個不小心掉到水池裡面的女生,是她妹妹啊。
小姊姊牽好弟弟,耳邊仍然不時交雜著一堆堆人語:
──可憐,救上來的時候口吐白沬,已經不行了。
──斷氣了,聽說只來得及跟她媽媽說再見。
小姊姊才小學二年級,當時不明白大人們話中的感傷,他們的話卻從此留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那種像要叫回什麼又像叫不回什麼的哭聲,讓小姊姊好害怕。
她轉身呆呆望著土堤下的河水,水流平緩,今天沒有小朋友在底下撈大肚魚,也許都被家人叫上來了。背後仍然有人哭得好大聲,她忽然看見一條長長的白布流經面前,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只是記憶裡從此忘不掉這一幕、這情境。
後記:
那條河流佔據我童年一半記憶,當年仍未受污染,水質清澈,魚蝦成群,河面約有兩公尺寬。
重新整理兒時記趣,這才漸漸發現,自己竟有許多關於小學二年級點點滴滴的回憶,可能因為那是我待在北投的最後一年;也可能媽媽說,我最最溫馴可人、善體人意只在北投那段,記憶所以特別深刻。
這件事我記得清楚,連大人的對話也記得熟。
也許是那天的氛圍、氣候都太悲傷,令我難以忘懷。
那天是陰雨天,風雨欲來又來不成的感覺,雲朵灰灰的在天空飄流,天色好暗。那時我只有小二,不太懂得所謂的大人的傷心,不太懂一群大人為什麼圍在建築工地的大坑指指點點。
只知道,當時還有一位小朋友困在建築工地的水坑裡,上不來。
那時候,只能呆呆聽著大人們三五成群講著什麼,看著那位姊姊和母親摟著全身僵白的女生痛哭失聲。我緊握弟弟的手,站在河堤上望著平緩的水流,看著那條不知來自何方、將去何處的白巾緩緩流過眼前,我忽然有種感覺──
堤下的河水,似乎也哭得好傷心。
※ 此篇轉載自「拔辣鮮報」,感謝拔報報主蜜色陽光大方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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