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育虹／聯合報
像颶風一樣渦旋攪動的內在。脆弱且一碰就碎的心。兩年或兩百年。如果蜂鳥有選擇牠會寧願作烏龜嘛？一千朵花蜜與五百里飛翔。如果烏龜有選擇牠會寧願作蜂鳥嘛？
1.一千朵花蜜五百里飛翔
有一種鳥叫蜂鳥。原產美洲。初到美洲的葡萄牙人稱牠們「飛翔的珠寶」（joyas voladoras）。蜂鳥的心臟只有嬰兒指甲那麼大，但每秒跳動十次。每隻蜂鳥一天要採一千朵花的蜜，可以飛行五百公里不休息，可以倒著飛，俯衝速度每小時六十公里。以地球上一般生物一生心跳總數約二十億次計算，心跳慢的，像烏龜，就命長，可以活兩百歲；心跳快的，像蜂鳥，就命短，只活兩年。蜂鳥為了應付快速的新陳代謝，需要大量的氧氣和熱量，因為消耗多折損快，牠們最後大多因為食物不足或天寒而心臟衰竭死亡。蜂鳥瘋狂覓食，瘋狂地飛，一輩子都在向地心引力和生存的困境宣戰。
這是美國作家布萊恩朵耶（Brian Doyle）一篇散文〈飛翔的珠寶〉（"Joyas Voladoras"）對蜂鳥的描述。從蜂鳥纖弱卻狂熱的心，朵耶延伸說哺乳類和飛禽類有四個心室，爬蟲類和龜類三個，魚類兩個，昆蟲和軟體動物一個心室，單細胞菌類沒有心臟。心臟或許各有差異，但所有生物，無一例外，都依賴體內大量液體不停渦旋流轉，以維持生命運作。他結論說我們內在隨時都在劇烈攪動，永恆攪動著。swirl/swirling。他用的是這形容颶風的字。
他說我們的心一生可以容納很多，每日每時每刻可以容納很多。但至終我們的心並不對任何人開放。不對父母配偶情人開放，不對孩子及朋友開放。我們頂多開一扇窗，自己卻仍然孤獨留在屋裡。這是沒法子的事。因為心一旦裸開，就會被耙被掘，而這又如何承受。他說年輕時我們以為可以遇到欣賞且包容我們的人，及長才知道那是幼稚的夢，知道所有的心到頭來都會碰撞得瘀青處處瘢痕累累，然後我們得靠時間或意志綴補它。但它永遠脆弱且一碰就碎，經不起也許是某個女子的一眼回望，也許是嬰兒蘋果香的氣息，一隻背脊受傷蹣跚往深山待死的貓，或者老母親紙張一樣單薄的手撫過你髮際……
像颶風一樣渦旋攪動的內在。脆弱且一碰就碎的心。兩年或兩百年。如果蜂鳥有選擇牠會寧願作烏龜嘛？一千朵花蜜與五百里飛翔。如果烏龜有選擇牠會寧願作蜂鳥嘛？
想著。很多。
2.看相思樹上的星
每天醒前，沒完全醒前，腦子裡常有些迷糊的念頭。一直習慣在醒來後回想，知道那就是自己當時最放在心上的事。最近都是這些。半夜站在窗口看後院相思樹上的星，有一顆很明顯的總是在那位子。／／而稍晚／ 在眾星下又如何呢？那更深奧不可言說的眾星們？……／／里爾克說。生命很窄但連在這窄小中都有太多不認識來不及認識或永遠不會認識的事物包括眼前的星星包括後院裡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注意到牆腳一株香蕉已經抽到腰高了，葉子油綠半舒半捲待會就下去摸摸它。
3.海洋是一部《心經》
沒有路的小路到底是不是路？是沒有（出）路的小路還是（彷彿）沒有路的小路？昨天試走條小路，天漸黑原路退回淋了身雨，改天再試。想想想但不多想了想得亂。真希望隨時看得到聽得到海，那是一部《心經》，等明天吧至少。情願明天更近些。永遠好遠還又加一天可能永遠到不了啊。藍貓在吃酢醬草很專心……明天是多出來的唉多好的說法。未知未完未定。最好的狀況……畢卡索說他的畫永遠未完因為完成就是結束。他不要結束。但他現在在哪？那些未完的畫非結束不可了。《永遠的一天》小男孩的話讓人心疼「我送上我的淚水……」「海洋那麼寬闊，我們將往何處？……」這何嘗不是亞歷山大的話？而昨天真的還在嗎明天會持續多久永遠又是什麼？……
4.心不願意才想到果汁機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現在似乎看不到盡頭匆匆一切又都成往事。多少年後我們該如何看待這雪？是否像我們看待前人？可恨我們現在沒法問前人將來也沒法問後人。往事與前塵竟或許又是一體。那樣我們又能多做什麼呢？要怎麼才好呢？為什麼寫詩？如果詩是引子更往前的因是什麼？才說心裡有份定，錯了。想把腦子放果汁機裡打 碎 算 了。心也放進去打碎算了留著何用？……情人，詩人，情，詩。問世間情是何物。深想想答案是驚人的：情是一切……佛說十二因緣法受愛取有生死，受與愛是最重要的轉折要不也沒有下續的取有生死。因為受而愛而取而有而進入又一次生死輪迴是不？這麼清楚而無奈。問題是種種道理理智都懂但心不願意所以才想到果汁機……現在不知腦筋清楚還是迷糊。一屋子黑。這樣的空間唉。
5.亞當之咒
詩人像裁縫師是葉慈說的，詩名〈亞當之咒〉（"Adam's Curse"）／／一行詩或許用掉我們個把鐘頭，／但如果它不像來自瞬忽的靈思，／我們縫縫拆拆拆拆縫縫的工就白費了。／／Czeslaw Milosz說詩人是秘書／／我最多不過是個秘書，記錄下那不可見的／口述給我及少數人的情事。／秘書們互不相識，走在自己／不甚了了的大地。從一個字句的中間開頭／或者用一個逗點結尾。筆記最後的樣子／不是我們所能過問……／／詩題就是〈秘書們〉（"Secre-taries"）寫於1975年當時詩人64歲。想著。一早剪下九月第一朵玫瑰桃紅色因為瘦所以不俗有淡香美極讓人滿足
6.我在中秋之外
雨下雨下雨下雨雨雨。山也溼透了月亮也溼透了秋天是水做的。真是中秋了我在中秋之外離得很遠那冷也是冷淡的冷。茨維塔耶娃的感受深深了解也不為她惋惜。那麼真那麼直接的人用最真最直接的方法結束一切只是必然。秋天秋天我是知道的張愛玲說回不去了也是茨維塔耶娃的感覺秋天的感覺。還是看到漢白玉的月凌晨三點半在相思樹右方三十度角時隱時現。淚與亂與憾一定不免但相契相惜的情儘夠平衡那沉重……孤獨感也不能免且更深了無奈且無所逃於天地但沒事這是必定得自己應對的只要你在遠處望著就好有你就好該滿足的……再去看漢白玉不能想像十個中秋但也不能想像回到心靈的獨身真的真的回不去了但願珍惜就能長久但願
7.喜歡不講文法
喜歡很多很多喜歡喜歡不講文法沒有逗點句點刪節問號喜歡一直一直動詞被動詞主詞副詞介系詞喜歡很多不一樣的喜歡早晨中午深夜醒著睡著語無倫次一直一直喜歡下去天好得讓人不想踩油門一路四十公里剛到家想想想（上）
像颶風一樣渦旋攪動的內在。脆弱且一碰就碎的心。兩年或兩百年。如果蜂鳥有選擇牠會寧願作烏龜嘛？一千朵花蜜與五百里飛翔。如果烏龜有選擇牠會寧願作蜂鳥嘛？
1.一千朵花蜜五百里飛翔
有一種鳥叫蜂鳥。原產美洲。初到美洲的葡萄牙人稱牠們「飛翔的珠寶」（joyas voladoras）。蜂鳥的心臟只有嬰兒指甲那麼大，但每秒跳動十次。每隻蜂鳥一天要採一千朵花的蜜，可以飛行五百公里不休息，可以倒著飛，俯衝速度每小時六十公里。以地球上一般生物一生心跳總數約二十億次計算，心跳慢的，像烏龜，就命長，可以活兩百歲；心跳快的，像蜂鳥，就命短，只活兩年。蜂鳥為了應付快速的新陳代謝，需要大量的氧氣和熱量，因為消耗多折損快，牠們最後大多因為食物不足或天寒而心臟衰竭死亡。蜂鳥瘋狂覓食，瘋狂地飛，一輩子都在向地心引力和生存的困境宣戰。
這是美國作家布萊恩朵耶（Brian Doyle）一篇散文〈飛翔的珠寶〉（"Joyas Voladoras"）對蜂鳥的描述。從蜂鳥纖弱卻狂熱的心，朵耶延伸說哺乳類和飛禽類有四個心室，爬蟲類和龜類三個，魚類兩個，昆蟲和軟體動物一個心室，單細胞菌類沒有心臟。心臟或許各有差異，但所有生物，無一例外，都依賴體內大量液體不停渦旋流轉，以維持生命運作。他結論說我們內在隨時都在劇烈攪動，永恆攪動著。swirl/swirling。他用的是這形容颶風的字。
他說我們的心一生可以容納很多，每日每時每刻可以容納很多。但至終我們的心並不對任何人開放。不對父母配偶情人開放，不對孩子及朋友開放。我們頂多開一扇窗，自己卻仍然孤獨留在屋裡。這是沒法子的事。因為心一旦裸開，就會被耙被掘，而這又如何承受。他說年輕時我們以為可以遇到欣賞且包容我們的人，及長才知道那是幼稚的夢，知道所有的心到頭來都會碰撞得瘀青處處瘢痕累累，然後我們得靠時間或意志綴補它。但它永遠脆弱且一碰就碎，經不起也許是某個女子的一眼回望，也許是嬰兒蘋果香的氣息，一隻背脊受傷蹣跚往深山待死的貓，或者老母親紙張一樣單薄的手撫過你髮際……
像颶風一樣渦旋攪動的內在。脆弱且一碰就碎的心。兩年或兩百年。如果蜂鳥有選擇牠會寧願作烏龜嘛？一千朵花蜜與五百里飛翔。如果烏龜有選擇牠會寧願作蜂鳥嘛？
想著。很多。
2.看相思樹上的星
每天醒前，沒完全醒前，腦子裡常有些迷糊的念頭。一直習慣在醒來後回想，知道那就是自己當時最放在心上的事。最近都是這些。半夜站在窗口看後院相思樹上的星，有一顆很明顯的總是在那位子。／／而稍晚／ 在眾星下又如何呢？那更深奧不可言說的眾星們？……／／里爾克說。生命很窄但連在這窄小中都有太多不認識來不及認識或永遠不會認識的事物包括眼前的星星包括後院裡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注意到牆腳一株香蕉已經抽到腰高了，葉子油綠半舒半捲待會就下去摸摸它。
3.海洋是一部《心經》
沒有路的小路到底是不是路？是沒有（出）路的小路還是（彷彿）沒有路的小路？昨天試走條小路，天漸黑原路退回淋了身雨，改天再試。想想想但不多想了想得亂。真希望隨時看得到聽得到海，那是一部《心經》，等明天吧至少。情願明天更近些。永遠好遠還又加一天可能永遠到不了啊。藍貓在吃酢醬草很專心……明天是多出來的唉多好的說法。未知未完未定。最好的狀況……畢卡索說他的畫永遠未完因為完成就是結束。他不要結束。但他現在在哪？那些未完的畫非結束不可了。《永遠的一天》小男孩的話讓人心疼「我送上我的淚水……」「海洋那麼寬闊，我們將往何處？……」這何嘗不是亞歷山大的話？而昨天真的還在嗎明天會持續多久永遠又是什麼？……
4.心不願意才想到果汁機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現在似乎看不到盡頭匆匆一切又都成往事。多少年後我們該如何看待這雪？是否像我們看待前人？可恨我們現在沒法問前人將來也沒法問後人。往事與前塵竟或許又是一體。那樣我們又能多做什麼呢？要怎麼才好呢？為什麼寫詩？如果詩是引子更往前的因是什麼？才說心裡有份定，錯了。想把腦子放果汁機裡打 碎 算 了。心也放進去打碎算了留著何用？……情人，詩人，情，詩。問世間情是何物。深想想答案是驚人的：情是一切……佛說十二因緣法受愛取有生死，受與愛是最重要的轉折要不也沒有下續的取有生死。因為受而愛而取而有而進入又一次生死輪迴是不？這麼清楚而無奈。問題是種種道理理智都懂但心不願意所以才想到果汁機……現在不知腦筋清楚還是迷糊。一屋子黑。這樣的空間唉。
5.亞當之咒
詩人像裁縫師是葉慈說的，詩名〈亞當之咒〉（"Adam's Curse"）／／一行詩或許用掉我們個把鐘頭，／但如果它不像來自瞬忽的靈思，／我們縫縫拆拆拆拆縫縫的工就白費了。／／Czeslaw Milosz說詩人是秘書／／我最多不過是個秘書，記錄下那不可見的／口述給我及少數人的情事。／秘書們互不相識，走在自己／不甚了了的大地。從一個字句的中間開頭／或者用一個逗點結尾。筆記最後的樣子／不是我們所能過問……／／詩題就是〈秘書們〉（"Secre-taries"）寫於1975年當時詩人64歲。想著。一早剪下九月第一朵玫瑰桃紅色因為瘦所以不俗有淡香美極讓人滿足
6.我在中秋之外
雨下雨下雨下雨雨雨。山也溼透了月亮也溼透了秋天是水做的。真是中秋了我在中秋之外離得很遠那冷也是冷淡的冷。茨維塔耶娃的感受深深了解也不為她惋惜。那麼真那麼直接的人用最真最直接的方法結束一切只是必然。秋天秋天我是知道的張愛玲說回不去了也是茨維塔耶娃的感覺秋天的感覺。還是看到漢白玉的月凌晨三點半在相思樹右方三十度角時隱時現。淚與亂與憾一定不免但相契相惜的情儘夠平衡那沉重……孤獨感也不能免且更深了無奈且無所逃於天地但沒事這是必定得自己應對的只要你在遠處望著就好有你就好該滿足的……再去看漢白玉不能想像十個中秋但也不能想像回到心靈的獨身真的真的回不去了但願珍惜就能長久但願
7.喜歡不講文法
喜歡很多很多喜歡喜歡不講文法沒有逗點句點刪節問號喜歡一直一直動詞被動詞主詞副詞介系詞喜歡很多不一樣的喜歡早晨中午深夜醒著睡著語無倫次一直一直喜歡下去天好得讓人不想踩油門一路四十公里剛到家想想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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